人老了，失能了，連吃飯、走路都困難重重，人生最後旅程是否還能保有活著的希望？或已無選擇，任環境安排，只等嚥下最後一口氣。

　那是一個梅雨的日子，阿男開車到嘉義接他的表姐和岳母。準備南下看住進台南養護中心的四舅。

　這是阿男第一次陪著岳母去看她的四弟，雨下不停，加上路況不熟，只有養護中心地址。出發前，阿男GOOGLE地圖，用街景功能先走了一遍，留下每個轉彎處記憶點。怕失了方向，雨天找路危險，阿男對路線做足功課，確保安全。

　「阿男有你真好，才能了卻心願」表姐阿麗一上車就說。

　突如其來的一說，阿男著實一驚，心想只是開車去看四舅，事情沒那樣嚴重，以為聽錯，順口回了話。

　「什麼心願？」

　「你四舅大年初九回來，沒吃到魚湯，一直唸著。」

　「還好你可以載我和你媽帶著魚湯去看他，完成你四舅的心願」

　「不是家人在台南，買過去不就好了？」

　「…………」 表姐沒接話

　擋風玻璃上雨水四竄，阿男見表姐若有所思，不再多問，專注前面車況，想或許四舅只是撒嬌，為與表姐和岳母多聚。阿男想起人老的許多無奈，身體今非昔比，失了能，人就進養護中心。

　下仁德交流道已是午後二點，車子在雨中來到四舅的養護中心。那是一棟三樓半的建築物，座落在民宅小巷內，戶外有二個停車位及一座機車停車棚，佔去前院絕大用地，戶外活動空間所剩無幾，只容幾張座椅沿牆放置。

　四舅住在一樓一間六個床房間，阿男走了進去，被房內景象嚇著，房色昏暗，味雜氣濁，隱私赤裸地全攤在他眼皮下。床上躺的老人家，看不出表情，其中二位插著鼻胃管，這樣的住所，推著阿男回想起勇健的四舅，如今人老失能，是否就只能任環境來磨。在看護人員的協助下，四舅使力移動枯瘦身子上了輪椅，阿男接手推著四舅來到前院，迎面而來的清爽空氣，淡化了阿男心中那股絕望感？ 

　岳母問四舅你認得我們嗎？「妳是二姐，那是阿麗、阿男」。岳母點頭，看來四舅今天精神還清明。

　表姐端上一碗虱目魚肚湯，叫喚四舅名說，你可以自己舀？能挑魚刺？吞得下嗎？連環問了一大堆問題，又自嘲她太碎碎唸。四舅說「被碎碎唸哥卡好」、「在這都無呷意ㄟ人講話」，手中的白鐵湯匙劃過魚肚銀肉，幾次下仍切不開，表姐忍不住取過湯匙，切下一大塊，往四舅的口送，又碎碎唸「有吃到刺，要挑？」、「我從沒有餵過我爸呢！」。四舅用已萎縮的牙齦，上下磨合，挪出刺，滿口魚肉。見四舅吞得困難，表姐舀了湯，叫四舅張口，嘮叨說：「有水較好吞」。看著這一幕，阿男深覺來台南這一趟是值得的。 

　活著就要吃，能吃、吃得健康比吃得好重要。這裡三點多已是晚餐時間，看護人員端來碗晚餐，一只鐵碗，表姐用筷子撥弄一二，碗內飯菜已盡在眼底，白飯、碎蛋少許、菜二三葉，嘀咕「吃得差，剛剛在廚房不是有魚粥，料多也好下口，怎麼是這菜飯」。剛用完魚湯的四舅，吃了一二口就未再食。

　話了家常，岳母與表姐撫著四舅的背，說：「時間晚了，要回去了，下次再來看你。」四舅不語，目色泛紅。岳母與表姐哄著四舅「你不要這樣，要不然大家都不敢來」，這是岳母與表姐第四次來看四舅，每次的離別都如此，令人不知說什麼好。

　車子在大雨中離開了台南，阿男腦裡揮不去四舅吃著魚湯、目送著車子離開的景像。暗忖，人老處境的無奈與不堪，老了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顧好自己，給自己一付健康的身軀，對自己或家人來說才是重要的。魚湯裏是四舅的過往與思念，家族的不捨。